????武英殿為南陳嘉獎功臣之所在。但能夠得上在此設慶功宴的,這數十年來只三人。第一人是當年的鎮(zhèn)國長公主,曾在叛軍挾持帝王時帶兵入京城平叛,功在千秋,叛亂結束后,在此處設慶功宴。第二人便是鎮(zhèn)國長公主和霍駙馬的兒子永安王。永安王曾在西楚大兵壓境時率領龍騎軍親征,驅逐西楚兵力,還西境安寧,得勝歸來,在武英殿設慶功宴。也在此處得封永安王超一品王爵。那一年永安王才十五歲。如今這殿內坐著的不少老臣都曾對那一場慶功宴印象深刻。南陳帝親自吩咐,為永安王留了他身側的位置,在高臺之上龍椅左手邊。自不必說是尊貴無雙之處。阮星瀾頷首,淡然一笑,撩袍入了座。太子和晉陽王的席位則在南陳帝的右手邊。大殿中百官按照文武,分席左右。這些年來南陳重文輕武,所以官員席位是文左武右。文官以殷太師為首,其余官員分列其后。武將以年邁的安國公為首,他之后才是阮萬鈞等人。阮江月的位置被設在阮萬鈞身后,甚至不在前排,她只一看到自己的位置,便明白這場慶功宴與她無關。至少設宴之人是那樣的心思。怕是這殿內眾多官員,也是那樣的心思——回宮這一路上,她聽到街道兩邊的百姓,以及前去迎接他們的官員都在議論。說是因為永安王的死而復生,才有了今日的慶功宴。不然的話,他們父女回京那是要被問罪的,尤其是女扮男裝的自己。京中早傳出不少風聲,不但是官員,連百姓都能數一數“阮江月”的大罪,有些甚至還對她指指點點。有人感嘆他們父女好運氣。在被問罪之前,竟碰上永安王死而復生。有的則認為沒有那么多的運氣和巧合,永安王是一直在北境軍中,暗中指點阮家父女,所以這次的戰(zhàn)事才能結束的這么順利。還和談得了數年免戰(zhàn)……那些,阮江月都聽在耳中?,F在殿內文武官員的眼神也都在高臺之上、帝王身側的阮星瀾身上,幾乎沒有一個人多看阮江月一眼——不,也有。晉陽王陳玄瑾時不時睇來一眼,神色玩味。阮江月想起他入宮路上問的那句話:明明你立了功,大家都向著他歡呼,你不覺得有點不公平么?阮江月不禁朝他看去。恰逢陳玄瑾竟也朝她看來,還朝阮江月眨了下眼。阮江月當做沒看到,漠然收回視線,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。長到如今,經歷良多。她太過清楚,這世上本就沒那么多的公平。公平需要自己掙,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。而今日,這功勞被別人硬生生按在阮星瀾身上,她也并不氣惱,只覺平常。沒有他的確成不了事。他們……也不必分這個彼此。高臺上,南陳帝很是激動,追問阮星瀾如何死里逃生,如何到了北境軍中。阮星瀾對死里逃生之事,只淡淡回了一句“機緣巧合”便掠過,而后站起身來,朝南陳帝欠身拱手?!氨菹拢袢占仁菫楸本持聭c功,那我正好也有一樁北境之事,想與陛下詢問、求證?!薄笆裁词拢俊蹦详惖鄞笫忠粨],滿面都是笑容:“你是皇姐唯一的兒子,朕當年都是皇姐扶持即位,你亦為南陳江山鞠躬盡瘁。你有任何想要詢問和求證之事,盡管開口!說吧?!薄昂茫俏揖椭闭f了?!比钚菫懪坌湟粍?,兩份明黃卷軸從那絳紫色的大袖之中滑出,落入他掌中。殿內席間的阮江月愣了一下。他難道想現在就當場質問么?下一瞬,她便聽到阮星瀾淡漠低沉的聲音。“這是兩份圣旨。一份嘉獎威北大將軍,要他交兵權給禁軍統領元海,并立即回京。另一份問罪宣威將軍阮星瀾——”話音未落,整個大殿之中已是鴉雀無聲。南陳帝的笑容也定在臉上,“這個……你是覺得這圣旨不妥嗎?”“恕我斗膽,的確不妥?!薄澳慵热徽f不妥,肯定就是不妥了,應該是搞錯了吧。”南陳帝又笑起來,“這都是小事,等回頭讓底下查清楚了,我們再從長計議,今日大好的日子,你快坐吧,與朕多敘敘舊?!比钚菫懻局磩?,“陛下,宣威將軍女扮男裝混跡軍營,的確欺君。威北大將軍知情不報,還為她請功、請封官職也有包庇之嫌。這兩樁罪的確該問,不然律法豈非形同虛設?”皇后聞言瞇了瞇眼。阮萬鈞立即站起身來。阮江月也隨之起身。父女二人到了殿內跪好。阮萬鈞請罪道:“微臣早知她身份,還縱她在營中停留,從軍拜將……沒有微臣,她自己一人絕難在北境軍中立身。一切都是微臣的錯,請陛下問罪微臣一人便是!”阮江月猜到阮星瀾大約是要欲揚先抑,便也立即配合,“陛下容稟,父親一向忠君愛國,軍紀嚴明,他又怎會輕易縱容我前去軍中還停留?是我為姑姑傳信,去到軍中后,又覺得自己練過幾手功夫,想為家國出一點力,為父親分一點憂。這才喬裝改扮參了軍。父親知道時,要趕我離開,是我耍賴威逼,父親是受我脅迫才將我留在軍中的。女扮男裝之事全是我的罪責。父親為朝廷鎮(zhèn)守北境十年有余,沒有功勞也有苦勞,這一次又中了西楚人的算計。重傷、中毒、臥床修養(yǎng)一個月有余。到現在身子都沒大好。那西楚人的毒十分厲害,父親恐怕要因此次落下舊疾了。還望陛下體恤他的忠心和勞苦,莫要問罪父親——”話音落下,她雙手交合貼在額前,無比端正地重重拜了下去,“所有的一切由我一人全力承擔?!蔽溆⒌钪校瑥娜钚菫懫鹕砟贸鍪ブ寄且凰?,就十分的安靜。阮江月的這一番話,語氣微微下沉,聲音感覺并不大,但一字一句,卻是清晰無比地傳入了所有人的耳中。只寥寥數語就道盡了她參軍的初心、留在軍中的過程、父親的忠誠和勞苦。這一刻,終于大家的眼神都落在了阮江月的身上。只瞧她一身男兒裝扮跪俯在地,行著大禮。卻背脊舒展,不見卑怯軟弱之意。四肢勻稱,身量修長,就這般遠遠看去,根本不見女兒嬌氣,倒更像個英氣卓躍的男兒郎。大家竟都有些驚詫。阮萬鈞這個小女兒,他們這些身在前朝、手握權力的文武官員們,甚至都不怎么聽過,更沒見過。方才所有人都只顧著看永安王,沒幾個分神去瞧她一眼?,F在看來,竟是很有幾分膽色。